[詩詞]古典詩詞賞析——白居易《宿紫閣山北村》

山賊 · 發(fā)表于 2010-3-24 22:53:10

宿紫閣山北村

晨游紫閣峰，暮宿山下村。
村老見余喜，為余開一尊。
舉杯未及飲，暴卒來入門。
紫衣挾刀斧，草草十余人。
奪我席上酒，掣我盤中飧。
主人退后立，斂手反如賓。
中庭有奇樹，種來三十春。
主人惜不得，持斧斷其根。
口稱采造家，身屬神策軍。
主人慎勿語，中尉正承恩。

【題解】
這首詩，就是作者在《與元九書》中所說的使“握軍要者切齒”的那一篇，寫于元和五年（810）。白居易時年三十九歲，正在長安任左拾遺、翰林學(xué)士?！白祥w山”，在長安西南百余里，今陜西戶縣東南三十里，是終南山的一個著名山峰。《陜西通志》卷九引《雍勝略》介紹紫閣說：“旭日射之，爛然而紫，其峰上聳，若樓閣然。白閣陰森，積雪弗融。”

宿紫閣山北村詩意圖　蕭惠珠繪

句解
晨游紫閣峰，暮宿山下村。村老見余喜，為余開一尊。
早晨，興致勃勃地去游覽美麗的紫閣峰；傍晚時分，悠然自得下山，投宿在山下的村中。村農(nóng)見了我非常高興，擺出酒食，表示歡迎。從全詩看，寫的是兵卒強搶民家之事，詩人卻偏從良辰美景入筆。首先點明事件發(fā)生的時間、地點和人物（后來的搶劫對象）。游山賞景，又遇熱情款待，都是賞心樂事，詩人喜悅的心情，是不言而喻的。這為下面關(guān)于暴卒的描寫起了有力的反襯作用，可謂頗具匠心。“尊”，酒器。
舉杯未及飲，暴卒來入門。紫衣挾刀斧，草草十余人
舉起酒杯還沒有送到嘴邊，橫暴的兵士就已沖進大門；他們身穿紫衣，手拿刀斧，氣勢洶洶，烏七八糟，有十多個人。這些不速之客的身份和意圖，雖然還不甚了然，但詩人通過幾個帶有明顯貶義的詞語，就刻畫出他們的兇橫嘴臉和囂張氣焰?！白弦隆?，這里指粗紫布的神策軍軍服?！安莶荨?，亂糟糟的樣子。
奪我席上酒，掣我盤中飧。主人退后立，斂手反如賓
他們不由分說，搶過酒杯，徑自而飲；又將盤中的飯菜搶掠一空。主人退到后面站立，束手縮腳，倒好像是客人。這里，“村老”內(nèi)心的畏懼，與前面“見余喜”的情景，一喜一懼，對照鮮明?！皧Z”和“掣”兩個詞，都是硬搶的意思。詩人用這兩個詞作“詩眼”，當中省略了一些描繪?！拔摇碑吘故莻€官，敢于和暴卒爭辯理論，但還是敗下陣來。這就促使讀者思考，他們?nèi)绱四恐袩o人、橫暴無比，究竟憑的是什么？這為結(jié)尾的點睛之筆留下了伏線?！扳浮保局膏l(xiāng)人相聚宴飲，這里指酒宴上的食品?！皵渴帧?，拱手，雙手交叉拱于胸前，以示恭謹敬畏。
中庭有奇樹，種來三十春。主人惜不得，持斧斷其根
院中有一棵珍貴的大樹，已經(jīng)生長了三十個年頭。主人哪有保護的力量，只能任憑暴徒拿斧頭砍斷樹根。從這幾句來看，上面搶奪酒食的場景只是一個序曲。暴卒要砍樹，主人表現(xiàn)出與剛才不同的態(tài)度，他挺身而出，要“惜”，要保護。然而，結(jié)果仍然是同樣的無奈。詩人并沒有正面描寫主人之爭，但從下文暴卒的回答和詩人的勸說中，讀者自能領(lǐng)悟出這爭論的內(nèi)容。
口稱采造家，身屬神策軍。主人慎勿語，中尉正承恩
那些暴卒自稱負有采伐木料的使命，本是堂而皇之的神策軍人。主人啊，你千萬不要開口，神策軍的頭領(lǐng)正承受皇恩，炙手可熱！“口稱”兩句，是暴卒說的話，點明擅入民宅、搶劫民財、有恃無恐的原因?！爸魅恕眱删?，是詩人所說。雖未寫主人的爭論、激憤，但已盡在其中。“慎勿語”，言下之意是：得罪了他們，不知還會有多少禍患。連身為左拾遺的詩人都要這樣勸告主人，正承皇恩的“中尉”及部屬，其飛揚跋扈之勢，已不言自明。
“采造”，是指專營采伐、建筑的官府?！安稍旒摇?，就是這個官府的派出人員?！秲愿敗份d：“唐文宗太和元年（827）五月癸酉，左神策軍奏當軍請鑄‘南山采造印’一面。”可見，南山采造是左神策軍的直屬機構(gòu)。所謂“神策軍”，在天寶時期，本來是西部的地方軍；后因“扈駕有功”，變成了皇帝的禁衛(wèi)軍。從唐德宗貞元年間開始，特設(shè)左、右神策軍護軍中尉，由宦官擔任。他們掌握禁衛(wèi)軍，勢焰熏天，把持朝政，打擊正直的官吏，縱容部下酷虐百姓。元和初年，憲宗寵信宦官吐突承璀，讓他做左神策軍護軍中尉；接著又派他兼任“諸軍行營招討處置使”（各路軍統(tǒng)帥）。白居易曾上書諫阻讓宦官當大元帥。
這首詩中的“中尉”，即神策軍的統(tǒng)帥，就包括吐突承璀。元和時期，經(jīng)常調(diào)用神策軍修筑宮殿。吐突承璀于元和四年領(lǐng)功德使，修建安國寺，為憲宗樹立功德碑，因此出現(xiàn)了“身屬神策軍”而兼充“采造家”的暴卒。做一個神策軍人，已經(jīng)夠驕橫的了，又兼充“采造家”，自然就更加為所欲為，不可一世。
評解
白居易不愧為大家，只用一百個字，就充分展示了一個具有豐富政治內(nèi)容的歷史畫面。一百個字，字字淺顯，而句句含蘊深意，正是前人所謂“煉意”的典范。全詩謀篇布局，頗具匠心，前后映襯，層層深入。前四句蘊含的自然美與人情美，和后十六句所揭示的丑劇，形成強烈的對比，極盡以樂景寫哀痛之能事。寫受害者的情態(tài)，由喜而懼，由懼而爭，由爭而恨，層次分明，耐人尋味。譏刺入宅搶掠者，始為來歷不明的“暴卒”；進而亮出他們的招牌“采造家”、“神策軍”；再交待他們的后臺“中尉”；后以“承恩”二字暗示，指向“中尉”的后臺，即當今皇上。